老派特爵士曾经是位贵族。从前他过着幸福的生活。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流浪骑士。没人知道他的家族和姓氏,只知道他在盾牌上潦草画出的两个酒桶。所以认识他的其他骑士都叫他“酒桶”派特。爵士手下有两名年轻的侍从,是一个破产的农民卖掉的俩兄弟。一个叫费罗,另一个叫费罗斯。落魄的贵族和年轻的侍从追随龙心堡治下的卡莱城的子爵还是男爵,具体是哪一个他们自己也不知道。他们住城里最好的旅馆,使用城里最好的马厩,帮子爵还是男爵下到田地里收租,每次换得的西克罗够他们在酒馆和赌场走上三天,之后便只剩下一把锈剑和一身老式铠甲。
那几天下了大雨,爵士被赌场赶出来以后湿了个从里到外,雨水顺着他两颊深深的沟壑一直流到铠甲里。他的脸从前很丰满,现在则干巴巴地挂在那里晃荡。“我们该避一避雨,大人。”哥哥费罗说。侍从只有半身皮甲,兴许明天这仅存的半身也得卖掉了。
“避雨?”爵士说,“让雨再下得大一些吧,这样就不用发愁洗澡的问题啦!”
街道上空无一人,大雨把路面变成了河流。他们走过酒馆,朝旅馆的马厩走去。这时却有一位留了半碴胡子的人叫住了派特:“酒桶派特没钱了吗?我这儿有!”
“那是你的钱,”派特在雨中回头,“拿去给妓女吧!”
“主人没有钱,侍从怎么可以跟着主人受苦呢?”对方倚着酒馆的招牌说,“来我这儿吧孩子们,我有钱有身份,还有——”
“你那点‘名气’是给鸨母看的。他们是我的,他们是我派特的侍从!”爵士强调,“回去喝你的烂酒吧!”
“我这儿有钱!”那人走出酒馆,给派特看了看手中的一枚西克罗币,“而我想要侍从。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,若是我赢了,你的侍从就是我的,若是你赢了,钱就是你的。”
爵士明显地犹豫了,他抿着嘴。“怎么玩?”
对方抽出腰间的佩剑:“骑士就要玩骑士该玩的东西,对吧?”他的剑很新,甚至都没碰过血,这让爵士有些踌躇。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。
酒馆里的酒保和各个雇佣骑士们一齐出来做见证。“今天,酒桶派特和金手戈得在此打赌,”酒保宣布,他穿着茶色的长衫和青色的披肩,正缩在屋檐下面,“是这样吧?”
“是的,他亲口答应了。”戈得满脸笑,“我们比武。如果我赢了,派特的两个侍从就是我的;如果我输了,这五枚西克罗就是他的。”
“哈!侍从又不是黄金,他们有腿,会跑回派特的房子里去的!”一个骑士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说。
“输了钱你拿什么给美女们小费啊!”一个壮汉一脸调笑。
识字的佣兵把写好的条约展示出来,派特点点头。“钱是我的。”他说。侍从费罗给他递上酒桶盾牌。费罗斯在一旁说:“大人,我们……”
“好啦!到一边去,看看我是怎么赢钱的!”爵士戴上头盔。锈剑出鞘的时候却卡在剑鞘里,酒馆里的人们哄堂大笑。他努力地试图把剑**,脸憋的涨红。但剑似乎并不配合。“见鬼,真见鬼!”雨水把他浇了个透。
酒保用裁判的口吻宣布:“哪位好心的爵士可以借派特先生一把不会卡住的剑啊?”
人群又是一阵欢乐。“这里,”有人说,“龙心堡的长剑!”
酒保把新剑递给派特。派特气呼呼地抽出剑来。“让诸神诅咒这个日子!”他说,“来吧!”他举起盾牌,立在身前。
戈得借来一面圆皮盾,是弓箭手们用的那种臂盾。“那么开始啦!”他冲向派特。派特高举盾牌。“左边!”戈得朝派特左肩砍。派特移动盾牌挡住了,然后把剑刺出。剑划过戈得崭新的皮甲,留下一道浅显的划痕,仅此而已。“右边!”戈得回剑便向派特的头盔扫过来。派特扭过橡木盾格挡。“上面!”戈得当头一劈。派特依旧用盾牌格挡,剑的力量让他脚步不稳。戈得抓住这个机会,踏步上前。“上面!上面!上面!”派特朝后退却。这时戈得又叫了一声“上面”,但剑却没有劈下去。派特下意识重心前移,做好了格挡的准备,但一只脚绊住了他。他就这么扑向前去,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。但前面什么也没有。他扑到水里,头盔磕在地上。雨水把他的嘴和鼻子都堵了起来,他呛了水,挣扎着站起来。戈得适时补上一脚,把他放倒。头盔歪了一个角度,重重地砸在鼻子上。
“金手戈得赢得了这场赌局!”酒保欢快地说,“按照约定,酒桶派特的侍从属于金手戈得!诸神在上,众人在下!”
“哈!”戈得把借来的盾牌扔回给它的主人,然后走到侍从兄弟面前,命令他们跟着新主人走。但兄弟两犹豫不决,望望派特,又望望戈得,茫然无措。戈得不得不回头对酒保说:“噢,他们俩不遵守约定!”
酒保正要开口,派特终于哆嗦着站起来。“他们是我的,你这不遵守道德的流氓,我们再来!”他把头盔拨正。
“道德?”戈得重复,“他说‘道德’?”人们配合地大笑。“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赌,胡子,还是你的性命?我可不需要一个老掉牙的侍从!”他大笑。
“我,我赌这身铠甲。”派特要求,“如果我赢了,我要我的侍从和我的钱!”
人群里传来一阵嘘声。戈得嘲笑他说:“你倒不如说要我的命!好吧,半身破铜烂铁,赌我这条贱命,来吧!”
酒保还没来得及让人书写约定,派特便举起他那酒桶盾牌向戈得移动过去。
这次赌局很短。戈得踏步向前,大声喊了一句“下面”,派特立刻把盾牌放低,但戈得的剑却从上面扫过来。爵士连忙提盾格挡,但事与愿违,原本直中胸膛的一击在那酒桶老盾上一弹,击中了派特那歪斜的头盔。那一瞬间,整个世界都在颤抖。大雨不停地下着,头盔叮叮当当响个不停。老爵士后退了几步,想站稳,但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。他还是倒了下去。
“金手戈得再次赢得了赌局!”酒保大笑着说道。所有人都开心地笑着。他们剥下了派特的板甲和变形的头盔,并在侍从兄弟的皮甲上画了两支变形的手,以此说明侍从的归属。派特这下便一无所有了。大雨让他伤了风,而且让他失去了酒桶的称号。他们改而称他为“正义的”派特,因为他如此遵守道德。
后来几天爆发了战争。从龙心堡过来的商人说,狮心堡的雇佣兵袭击了龙心堡,将集市和酒馆付之一炬。然后龙和狮子吵起了架,最后开了战。没几天,卡莱城的子爵还是男爵便在城里招募雇佣骑士和雇佣兵团,凡是参加的都能得到一个西克罗。酒馆里的骑士们兴奋不已,不仅是因为钱。他们都加入了卡莱城的军团。
老派特走到卡莱城卫队的招募处时,负责发放西克罗的士兵几乎要当场剁下他的双手。然而派特说:“我不要佣金,我只要我的侍从。”声音因为风寒又老了好几岁。军队喜欢不要钱的佣兵,所以派特顺利地得到了一套旧式的皮甲和一面长形的木盾,武器并不配发,因为武器是铁的。派特在盾牌上画酒桶的时候,子爵还是男爵身着绲边的长袍和披风,镀银的佩剑根本杀不了人。他命令佣兵们冲锋在前,打开敌人的防御阵型,为卡莱城争取最大的荣誉。
战斗比预想的来的还要快。一拨狮心堡的雇佣骑兵洗劫了卡莱城近郊的农庄,子爵还是男爵下令出击。兴奋的骑士们装作英雄一样地跑向敌军左砍右杀。运气好的能杀上三四个,运气差的还没拔剑便身首异处。佣兵间的战斗毫无章法,战斗惨烈而血腥。派特混迹在人群中,从死人身上拾起一柄长斧,站起身,战斗已然结束。佣兵们几乎为胜利付出了与对手同等的代价。子爵还是男爵给每一位活着的佣兵三枚西克罗,这并不包括派特,因为发钱的士兵记得派特说过不要钱。
佣兵们在子爵还是男爵的带领下加入龙心堡的大军,在整个狮子与龙的平原上与狮心堡的大军战斗。但战争还是在英雄的佣兵手上倒下来。树林中每天都有新的死尸在风中摇曳。后来子爵还是男爵死了,连带着近一千名士兵被霍尼河冲走了。派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侍从,还有金手戈得。胜利者穿戴着全套的锁甲和血污的角盔,当然还有派特的板甲。侍从兄弟也拥有了漂亮的皮甲和一顶半面盔,不知是费罗还是费罗斯戴着它。“真高兴你们还活着!”派特边咳嗽边说。
“噢,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!”戈得讽刺地说。他脸上有一道伤疤,从左眼直到下巴,不知是被哪个家伙用匕首割开。“我以为你会呆在卡莱城的马厩里吃牧草,而不是来这里吃你不配的军粮!”
“我杀过人!”派特反驳,“把一个狮心堡的家伙从一匹灰头马上劈下来。”他示意手中的长斧,斧刃已经发卷。“军粮是我的,侍从也是我的,还有我的铠甲!”
“我的命也是你的!”戈得笑起来,伤疤狰狞,“可是你输了!”
“我还活着,我还没有被击倒。”派特站得笔直。
“哈!”戈得笑得更灿烂,但这次已经没有人和他一起笑了,“那我们再赌一场吧!”
他们由一位资历较老的佣兵带领,沿着森林向西退,希望返回卡莱城。这时的战争已经是一团乱麻。他们遇上了巨龙的旗帜,是往前线送给养的辎重队,还有三百来个铁甲骑士。老佣兵举起双手向骑士们走去,表明自己是卡莱城的雇佣军。可惜雇佣军是没有旗帜的,铁甲骑士们不信他,把他劈倒在地,并向佣兵们发起冲锋。佣兵们四散逃入林中,运气差的人第二天被吊在树上喂乌鸦。“那我们到底是属于谁,”有人大声叫着,“龙还是狮子?”
没头的苍蝇只能乱撞。冬季临近,雨水一场又一场,天空始终阴沉而冰冷。盔甲上的露水越发沉重,诸神从不关心。
他们回到卡莱城,城市已经被洗劫,唯有主堡上站着几名佩戴长弓的老少妇孺。塔楼上是中立的白旗。集市的废墟里是没有来得及埋葬的人们。乌鸦站在倒塌的房梁上看着他们,仿佛看着死人。“离开这里,残忍的流氓们!”一个大嗓门的女人站在城墙上喊,“这儿没有黄金,只有坟墓,为你们准备的坟墓!”
城墙上吊着两具尸体,一具穿着漂亮的板甲,胸口画着狮子,另一具只穿着皮甲,戴着一顶圆盔,披风上却是一只巨龙。“我们是这里的佣兵,”有人回答,“我们要回家!我们可以为你们守城,可以为你们重建城市!”
“是的,你们是这里的佣兵,是这里的贵族和战士,而我们是这里的穷人。贵族投靠领主,战士出去杀人,唯有穷人守着城堡。贵族身披锦袍,战士手持刀剑,而我们穷人可以拥有城堡。离开这里,这是城堡,穷人的城堡,那边是黄金,那边是刀剑。离开这儿!”她大声说。
于是他们只好离开,去寻找那战士的刀剑。但在傍晚,他们便在树林里遭遇袭击。一群银甲的弓箭手和红袍子的骑士从后面追上来,高喊正义口号。有人举起双手投降,但箭矢把他们射成了刺猬。他们开始四散逃跑,往森林里钻,箭矢到处乱飞,还有尾随的红袍子骑士。四周尽是佣兵们的惨叫,还有些许宁死不屈的悲号。派特和戈得跑散了,屠夫们朝派特逼过来。箭矢钉在盾牌上密集地响着,最后有一支箭矢钻过盾牌的死角,钉在皮甲上。派特吃痛倒地,作势向后滚进灌木丛,剩余的箭矢倏地扎进他背后的地上,差点就要了他的命。派特扔下长斧,爬起来,猫着腰,一会儿就逃走了。
那天晚上下起大雨,比前几次的都要大。雨水在森林上空哗啦啦地咆哮,远处还有山洪的怒号。派特把皮甲上的那支箭拔下来。皮甲已经穿了,內衫也破了开,腹部被蹭出不大不小的伤口,但已经结痂。诸神慈悲。大雨洗去了所有屠杀的痕迹,失败者们在河床里翻滚,连带着他们那些漂亮的丑陋的刀剑,一起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去了。
第二天,派特借着雨声回去。他找到了长斧,但是刃口早已磨平。他找到了尸体,许多尸体。雨水洗去了血痕,让他们看起来依旧完美无缺。他拾起一柄双手剑,看到了一张弓时又扔下,还有匕首,还有长矛。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自己的板甲和酒桶木盾,当然还有戈得。如今的胜利者戴着一顶断了角的角盔,锁甲齐肩断裂,右臂不翼而飞。他的头颅歪向一边,不自然地睡着,派特看不到他的脸。“这场你输了。”派特对他宣布说,然后开始剥下失败者的装甲。板甲完好无损,雨水把它洗得跟新的一样;橡木老盾上只剩下半个酒桶依稀可见,但还是原来的那个酒桶。他把它们穿戴好,拿起戈得的长剑,起身时发现灌木丛里有人盯着他看。“是谁,”派特问,“费罗?”
“费罗他,他死了,大人,”没有兄弟的侍从说,哭腔又弄又重,“我是费罗斯。”
不远处,屠夫们在费罗的胸口留下了一个洞。他面色安详,仿佛诸神接纳了他。费罗斯抽泣着,脸上不知道是泪水多还是雨水。派特为小侍从举行了简短的仪式,然后将尸体扔进了河水里。“愿诸神怜悯他吧!”派特说,“我们得离开这儿,找个能吃上午餐的地方。
于是老爵士和小侍从又走在一起,虽然并不是去酒馆或者赌场。他们选了一个方向,找了一条路,然后沿着路走。午餐过去了,很快晚餐也没了,他们只好开始剥树皮。大雨一刻不停,像是诸神破开的伤口,久久不能愈合。
道路在一条山洪冲出的河沟前戛然而止。从丘陵地奔腾而下的洪水径直汇入了霍尼河。派特他们很快地发现了一旁的独木桥,是一株高大结实的杉树,叶子还未发黄。“很快就能看到人啦!”派特倚着剑,当先走了上去,树干很粗,但老爵士还是感到足底发虚,他不得不在中间停下来,抬头望着几尺外对岸上那无穷无尽的森林,以及那森林上围绕着它们的铁青色的天空。
这时忽然一声弦响,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。板甲发出沉闷的声音,像是一柄锈蚀的剑在水中折成两截。派特挺直了背,晃了晃,然后一头栽进了河沟里。老爵士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根树枝,卷曲的叶片刮在他苍老的脸上,泥土和血的味道和着洪水一齐灌进他的鼻子和嘴。他听见费罗斯在大喊:“大人快脱掉板甲,我拉您上来!快呀!”声音又焦急又稚嫩。
“不,”他回答,“这是我的板甲。”可是他输了。他放了手。他一无所有。他在洪水里翻滚,起落,和其他的失败者一样,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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